富曼欧潘福平：人民币国际化无需颠覆“美元霸权”

大家好！刚才的几位专家从国家战略角度、贸易角度以及文化角度等各个方面来解读了中美之间未来面临的冲突。我是从事国际金融研究和实务工作的，所以我想提供一个金融的视角。具体来说，我想从人民币国际化与美元霸权之间的竞争与冲突来看未来中美之间的关系。

“人民币国际化”这个话题近年来一直很火，但最初其实只是一个很小范围内学者在研究的话题。这个话题先是在民间火起来的，其标志是宋鸿兵先生出了一本《货币战争》的书。这本书出版的时间是2007年，在美国次贷危机发生之前。这本书不是一本严肃的学术著作，里面漏洞百出，但它讲了中国人以前没有思考过的现象，就是在国与国的竞争中，金融的力量甚至超过了科技、贸易乃至军事的力量。由于里面充满了非常浓重的“阴谋论”色彩，这与中国人天生的“阴谋论”思维方式一拍即合，所以卖得非常火，连续再版了很多次。可以说，中国绝大多数普通老百姓的那点金融知识，就是从这本书里获得的。

这本书出来之后，就有很多所谓的民间学者开始捣鼓，中国要崛起，光发展经济、贸易、科技和军事还不行，还得在金融上崛起。怎么才算在崛起呢？那就是人民币国际化，要让人民币成为美元那样的世界“硬通货”。于是“人民币国际化”的话题就逐渐火起来。

但是，官方对于这种民间呼吁一直是比较沉默的。在中国的官方文件中，几乎很少用“人民币国际化”这样的表述。用的都是“扩大人民币的跨境”一类的提法。一直到2014年4月，在中国证监会的一份文件里才首次出现“人民币国际化”这样的字眼；2015年，中国人民银行发布首份《人民币国际化报告》，算是对“人民币国际化”这一提法的正式确认。因为2015年9月份，国际货币基金要召开5年一度的董事会，如果人民币不能在这次会议上加入SDR的话，就还要至少再等5年。显然，有更大的领导放话了，要把握这次机会，志在必夺。后来无论是媒体还是官方就不再遮遮掩掩的了。

那么，为什么中国官方一直对“人民币国际化”保持一种低调呢？我想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当时还在奉行“韬光养晦”的战略，怕触动了“美元霸权”这根神经；二是当时决策者也十分冷静的看到，人民币国际化不完全是好事情，会带来很多责任和包袱，有些是我们暂时无法做到的。比如资本项目的开放，汇率体制的改革，我们并不想走那么快。我记的易纲先生就表示过，人民币国际化要水道渠成，自然而然，不能拔苗助长，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反观我们的民间人士，对人民币国际化的期待可能就有些过头了。很多人期望人民币将来能取代美元，颠覆美元霸权，把这作为中华民族复兴的一部分。我觉得，第一，你想得太远了。人民币现在的国际使用比例还不到3%，而美元占了50%以上的比例，这个差距不是一点点，在未来可见的20-50年里是难以追上的；第二，我认为没有那个必要。

大家以为美国通过“美元霸权”收铸币税，剥削别的国家，捞到了不少好处。这个确实是事实。但我们人民币取代美元也是想去剥削别的国家、捞好处吗？这就不符合道义原则了，肯定也要招到别国的反对。

况且，“美元霸权”不光是有好处，害处也不少，你不要“只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美元霸权”最大一个害处就是“特里芬难题”。有一位叫特里芬的经济学家指出：如果美元要维持全球结算和储备货币这样的霸权地位，那就必须让别的国家把东西卖给它，来赚它的钱，这样美元才会流通到全球各处去。也就是说，美国人卖给别人的东西要少一些，别人卖给美国东西要多一些，才能维持这种霸权体系的运转。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中美贸易战的症结——贸易逆差。美国现在每年对全球有8000亿美元的贸易逆差，其中有3500多亿是对中国贸易的逆差。

大家想想，你贸易逆差大了，国家每年其实是亏钱的，靠什么来维持，只有靠发行国债，向全世界借钱。但借钱是有利息的，到某一个时候，你可能连付利息的钱都不够了，那怎么办？现在美国就处在这个节骨眼上，它的财政赤字累计达到二十一万亿美元了，快维持不下去了，所以向全世界发起了贸易战。特朗普想要把这个局面扭回来。但可能扭回来吗？不可能！只要这个“特里芬难题”存在，就不可能。因此，大家可以看到，这个“美元霸权”的代价是不小的，压力是很大的。

而且还不只是债务问题。如果一个国家逆差大了，肯定它的很多产业就流失了，工作机会也流到外国去了，美国现在也是这个局面，它传统的钢铁、纺织、汽车等制造业曾经非常发达，现在要么流失到中国了，要么流失到其他国家了，传统制造业下岗的人非常多。但是，好在美国教育、科技发达，资本市场也发达，又创造了很多就业机会。所以现在美国的总体失业率不高，就业形式还不错。但如果这样的事放在中国，可能结果就不一样了。中国这么多人口，如果你的产业大规模流失，未必可以新创造出那么多的就业机会。如果大量人口失业，大家想想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大家要看到，“美元霸权”虽然给美国带来了很大的好处，但也带来了很大的坏处。“天下苦美元久矣”——其实美国人自己也为美元苦恼。所以美国人很希望能有一些主权货币能够为它分担一部分压力。它并不排斥其他货币在一定程度上扩张。美国人是乐见人民币国际化的，所以中国在加入SDR时并没有遭受太大的阻力。

但这也是有一定前提的。你不能颠覆“美元霸权”！你可以削弱部分“美元霸权”，但绝不能颠覆它！更不能取代它！因为美国要维持其全球的霸权地位，要继续当世界警察，要当黑帮老大，必须要靠“美元霸权”来维系。这是美国人的红线。

我们中国有没有必要去碰这条红线呢？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我们又没有想去敲诈、剥削其他国家、其他民族，我们干嘛要去当这个“老大”呢？况且这个“老大”责任不轻、压力不小，我们干嘛要去背呢？我们中国只需要集中精力，把自己的事情搞好就行了。搞好了十三亿人自己的事情，让十三亿人过的幸福快乐，就是为天下做了巨大的贡献。这不是我们怕美国，也不是我们要向美国投降，而是没有必要去和它争。老子有句话叫“以其不争，固莫能与之争”。我们把人民币国际化搞好，让人民币使用范围进一步扩大，将来我们的贸易、投资就更方便，我们的朋友会越来越多，生活会越来越好，也不害怕会被谁制裁，这就是我们人民币国际化的最终目的。

那么，我这种想法是不是也可以放在中美之间的贸易、经济、科技乃至军事的竞争中，大家可以去自由探讨。

我的发言到此，谢谢大家！